Hung's Arts Foundation
06.02.2013

「追憶一個真正的知識份子」
摘自《台灣良知陳少廷先生紀念文集頁117》

  
  認識少廷兄,約在1971年。記得第一次見面,是好友錢永祥引介,在台大附近的咖啡館碰面,室內,我們促膝長談、相見甚歡。屋外,正下著濛濛細雨。

  那個時代,島內還是蔣介石父子高壓統治的國民黨獨裁政權。「動員戡亂臨時條款」凍結了中華民國憲法,台灣被長期「戒嚴」統治,民主政治徒託空言,白色恐怖可說無時無地不有。國外,聯合國「中國代表權」重要問題案的表決,中華人民共和國入會案已取得過半數會員國的贊成;美國政府在「尼克森主義」影響下,開始採取親中、和中的言論與行動,釣魚台的「剩餘主權」也被宣佈屬於日本。

  諸此內外交迫的不利窘境就是當時台灣政局風雨飄搖的恐怖寫照。和少廷兄相識,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起頭的。一個是正就讀台大法律系、一方面憂心台灣前途卻又自以為可以「書生救國」的學生;一個則是白色恐怖迫害下畢業於台大政治研究所、已接受台大教職聘書,卻又被警總追回而無法教學的知識份子。我在台大搞「保釣運動」更進而推展「學生運動」;少廷則在校外編輯深具影響力的「大學雜誌」,繼「自由中國」及「文星」雜誌之後,正牽動著台灣社會的脈動。

  就這樣,我和少廷兄開始了談話有交集、理念能互通的交往。對我而言,他的博學遠見、平易近人,讓我視他亦師亦友,我總愛以「陳老師」稱呼他。1971年10月,大學雜誌刊載「國是諍言」乙文,震撼朝野,他是15個連署人之ㄧ。尤其他在同期大學雜誌中撰文主張「全面改選中央民意代表」的見解和意志,更進一步拉近了我們的距離。當時的「中央民意代表」就是一群跟著蔣介石政權從大陸逃到台灣來的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和監察委員,他們不用改選,是「終生職」的,也就是十幾年後被台灣民眾的民主運動譏評而被迫「退職」的「老賊」。

  那個時候,陳玲玉已取代我擔任「台大法學院學生代表會」主席,我則專責「台大法言」雙週刊社長職務。巧的是文化大學周道濟教授先於1971年5月與7月間在「東方雜誌」與「天聲雜誌」上為了「維護法統」而發表了各種「補選」或「遴選」中央民意代表的方案。相較之下,陳少廷的「全面改選」倡議則深獲我心。1971年11月15日,我在「台大法言」雙週刊撰寫社論「全面改選中央民意代表」同時,我和陳玲玉在取得少廷兄與周道濟先生的首肯後,向校方申請在校總區體育館舉辦「全面改選中央民意代表辯論會」。其間幾經折騰,辯論會終於在1971年12月7日舉行。這是台灣有史以來第一次將長年沉痾的政治禁忌議題帶進校園的公開論壇。

  從此,我和少廷兄成了莫逆之交。每一次我們通電話,一定講到我拿聽筒的手酸,每一次見面也大都在傾聽他滔滔不絕的讜論。他確實是ㄧ個思緒敏銳、知識淵博、出口成章、有想法有主見的長者。在國民黨專制政權的長期壓迫下,他只能無奈的掛名「哥倫比亞大學研究員」,或在「東亞研究所」研究,而無法站上台大課堂的講台教書。筆耕立論反而是他抒發遠見、書生報國的唯一門路。每當一有妙論在報紙或刊物上發表,他常會剪下影印並寫上「請批評指教」寄給我分享。

  1973年5月我編著了「知識人的出路」一書出版。少廷兄二話不說應我之邀為此書寫序。沒想到此書問世不過數月,即遭「警備總部」函令「查禁」,許多鋪展在書店的書都被沒收了。為此他一派氣閒笑著對我說:「書籍被查禁,就表示這本書有價值」。那時我還在服役尚未進入社會,可是他的豁達卻開啟了我往後靜觀自得、淡然處事的心門。

  少廷兄治學態度的嚴謹和認真,一直是我佩服和效法的對象,謹就二事略記其要:
其一、1993年我為了出版「烽火杜鵑城──七O年代台大學生運動」一書求序於他,看過稿本後他欣然應允。沒多久,準時交稿,一看居然是篇長達8,500字的大論,題為「學運在台灣民主運動的角色──台灣學生運動七十年」,詳實卻又畫龍點睛地交代了七十年來的台灣學生運動。一看全文,就可感受到這不是ㄧ篇應酬式的文章,而是字斟句酌、有血有肉的佳作。
其二、少廷兄擔任「大學雜誌」社長時,我還是大學生。他不僅「不恥下問」更有一次邀我為「大學雜誌」寫社論。文章刊登之後,他寄還給我手寫的原稿。打開一看,赫然發現每一段都有眉批,原來他是ㄧ句一句審視了文章。文末,他還特別附上了一個英文字「Excellent」,令我感動不已。每次回味這份心動,少廷兄福泰的笑容就會浮上我腦海。

  萬萬沒想到,相識深交40餘年的少廷兄悄悄的走了。追思之餘,有幾點與他一生處事的態度稍微有關,而讓我感受良深的,順便在此ㄧ提:
第一、 少廷兄早年曾是台灣最年輕的「政治犯」,他是屏東望族之後,情治單位假藉「白色恐怖」的威嚇,幾乎榨乾他家的祖產。更諷刺的是,羅織罪名將他羈押的情治主管,後來居然也被拘捕而跟他關在一起。雖然遭逢如此遽變,終其一生他都能泰然處之、避免怨懟,如此「苦其心志、空乏其身」的打擊,始終絲毫無損其「安貧樂道」、「頂天立地」的心志。他絕對是「白色恐怖」的受害者,但他從不抱怨求償。他曾豁達的說,就讓國民黨的罪惡永遠虧欠台灣的歷史。
第二、 儘管少廷兄學有專精,對於政治學的理論與實務有過人的智慧與認知,但是國民黨政權卻封殺了他一生最熱愛的教學「工作權」。即便如此,他從不為圖一官半職而卑躬曲膝、奴顏恭順。反而他常舉過去和現在台灣許多所謂的「名人賢達」、「青年才俊」失節求榮,甚至狗仗人勢的實例來與我共勉。這種不忮不求又能堅持到底的節操,恐怕不是ㄧ般人能輕易做到的。少廷兄不愧是一位真正的知識份子。
第三、 少廷兄不是沒有脾氣的。最讓我記憶猶新的是1977年間發生的「政治蒼蠅」事件。當時少廷兄對於正在參選省議員的張俊宏先生的部份言行有相當不同的意見。他堅持有力的道理執意要寫一本「政治蒼蠅的嘴臉」的書來「譴責」張俊宏。鑒於當時爭取民主自由的黨外勢力正慢慢萌芽,得來不易。而且,俊宏兄也是ㄧ起為民主政治奮戰的好友,我和陳永興因此多方奔波試圖調解,結果還是功虧一簣,未免稍感遺憾。如今事過境遷,塵世裡外的朋友,應該都可以釋懷了吧?
第四、 少廷兄的為人,其實也有他浪漫、可愛的一面。大家都知道他做起學問、寫起文章、論起口舌,固然都是鏗鏘有力、絲毫不苟,可是私底下偶而我們也會聊些風花雪月、言不及義的瑣事。這時候的他,既大方又靦腆,有笑容卻又嫌拘謹,酒酣耳熱間赤子柔情盡付笑談中。從他煙斗中吐出的煙霧裡,我清晰地記住他的炯炯眼神和會心笑容。

  追憶亡友是最不捨的痛。少廷兄沒有揮揮衣袖竟然就一別而去。一瞬間他已遠走高飛,我卻來不及告訴他,他是我心目中的「士」,是我理想中的「知識份子」。走筆至此,內心不禁戚戚,轉首窗外正是煙雨濛濛。在雨中相識,也在雨中告別,天意真是如此?


2012年12月8日夜
 
 
06.02.2013

「30古吧 2012」序言--尊重、包容、博愛


今年11月9日,我應邀出席座落新北市「世界宗教博物館」的21周年慶。平心而論,一座具有相當規模的民間博物館,能夠維持長時間的辛苦經營,而且內容引人入勝、活動有聲有色,委實不易。此時,正值30古吧-雙清年鑑(2012)出版之時,回首凝視這座充滿靈氣的博物館,內心不無深深感觸。


世界宗教博物館是由佛教宗師心道上人所創辦。一位佛教大師,居然有心創辦並經營藝術、文化的艱難事業;而且不獨善、偏私佛教,反能兼及介紹世界其他宗教的文化與藝術給大眾欣賞。這就是我由衷佩服宗教家無私奉獻的善行,尤其能具體落實用文化、藝術的管道來滌淨、美化人類的心靈。


世界宗教博物館的宗旨,簡單明瞭,就是「尊重、包容、博愛」。其實,這三項處事的態度不僅適用於宗教、種族、政治,也應該是文物藝術界的重要精神所在。今年十月,正逢第三屆「世界華人收藏家大會」在台北召開,大會以「收藏‧回歸人文的精神家園」為主題。我忝為台北籌備會的委員,深深以為其所標榜回歸的「人文精神」,應該與上述宗旨沒有軒輊。


回首我的收藏歲月,一幌已過廿五個年頭。經常我會冥思自問,我為何要收藏?到底我收藏到什麼?在從世界宗教博物館回家的途中,反覆沉思之餘,我終於恍然大悟,這一切原來不也就是「尊重、寬容、博愛」的圓滿結合嗎?


廿五年前因緣際會接觸到中國文物,心喜之餘愛不釋手,便一手栽進收藏的領域。乘著這份摯愛,我曾一年環球旅行數次,一點也不覺得疲累。此期間,我造訪了各國有名的博物館,定期參加倫敦、紐約、香港的拍賣,一年兩度在紐約的古董展示會也幾乎不缺席。我相信沒有這份對文物的「愛心」的動力,是無法有如此近乎瘋狂的行徑。


就憑著這份「愛心」,我也嘗試用盡一切方法去認識、理解、撫觸、蒐集文物,更多方設想去請教專家學者、詳閱專論著作、分享觀感心得於同好。經年累月下來,何其有幸我結交了許多世界有名的中國古董專家、學者、收藏家和深具權威的古董商。大家因此成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好朋友。在他們不同角度的協助下,「雙清文教基金會」乃能一再舉辦展覽、出版圖錄,並且每年發行「三0古吧(雙清年鑑)」已延續七年。這一切豈不都因對文物付出的愛,所換來的回報嗎?


進一步而言,在這漫長的過程中,我更參加了中華文物學會、中華文物保護學會、海峽兩岸文物交流促進會、中華印石藝術收藏協會和「清翫雅集」諸多文物社團。在長期社團間的互動與奉獻中,雖然接觸過許多人間的良善與虛偽、樸實與浮誇、謙和與巧詐,但我認為更讓我感到欣然與充實的也是我最大的收藏,就是學會「尊重」和「包容」。


在這大千世界裡,只要靜心旁觀,你就不難發現確有不少人把文物當競逐的「商品」,把價位當「炫耀」的標的。其實,追根究底而論,文物的價值完全在它所隱含的歷史、文化與藝術成就,才能代代相傳而廣為人愛。因此,懂得針對這些價值,深入地去探索、欣賞乃至保存、發揚它的內涵,才是真正「尊重」文物。既然如此,那麼你是否高居什麼地位或擁有什麼文物已不重要,何來競逐奪標之爭?而你的財富多大或文物的價位如何也更不足論,何有炫耀虛誇之需?


再說「包容」。文物的種類五花八門,要之並無貴、賤、大、小之分,只有真、假、好、壞之別。因此,有人喜歡厚重大器的青銅器,但也有人偏愛袖珍輕盈的鼻煙壺;有人專收價值不菲的瓷器,卻也有人沉醉細膩雅緻的文房清玩。所謂蘿蔔青菜各有所好,只要大家彼此包容、互通知性、交流經驗、分享觀感,則文物界自然和諧、融洽、充實、進步矣!在這樣的收藏環境裡,內心自然可以得到難以言盡的快樂,豈不是人生一大益事?


總而言之,人生的過程總是一幕幕甜酸苦辣體驗的積累。得以在收藏的人生旅程裡,喜逢知己(人和物)又能樂在其中,吾願足矣!




洪三雄
雙清文教基金會 董事長
2012年12月10日
 
 
06.02.2013

「雙清怡情 洪三雄要收藏尊敬」-華人收藏家系列之五
《摘自101年10月12日旺報A22版》





  洪三雄,1949年10月出生,祖籍福建泉州,出生於台灣,台灣大學法律系畢業,現任國票證券董事長、雙清文教基金會董事長。大學時代曾是台大法學院學生代表會主席、《台大法言》發行人及社長;歷任台南區中小企業銀行常駐常務董事、「寒舍」文物公司董事長、中華文物學會理事長、清翫雅集理事長、國票金控公司董事長、國際票券金融公司董事長等。
  作為「雙清館」的主人,洪三雄不僅專精於銅爐、硯台、竹雕等品項的收藏,並成立「雙清文教基金會」推廣文物藝術,基金會所典藏的鎏金佛像、唐卡、文房、琺瑯器、竹雕、漆器及石雕都相當知名。洪三雄並編著有《雙清藏鑪》、《雙清藏硯》、《雕刻之珍──明清竹/木刻精選》、《蘭氣芸香-木石居文房珍玩展》暨《三O古吧 2006~2011》等書。


採訪日期:2012年7月16日
採訪地點:雙清館
採訪者:林美姿
被採訪者:洪三雄


問:收藏是您們全家共同的興趣是嗎?
答:我很幸運,太太和女兒都喜歡古董收藏,這是我們全家共同的嗜好。
我剛開始收藏時,就沒有選青銅器或瓷器這類所費不貲的文物,而是選擇與文房相關的文玩,花的錢較少,又可以把玩。但太太還是懷疑錢花在古董上好不好。後來我岳母跟她說,男人買古董總比收藏女人好。她就釋懷了,從此跟著我逛古董店、跑博物館、拍賣會。
  女兒初中時,我第一次帶她到拍賣會,她看上一個點金銅爐,我就讓她自己舉牌競標,體會一下拍賣場上的競爭氣氛。結果競標比底價多出好幾倍才搶到。有趣的是,拍賣官落槌時,竟然把槌子敲斷了,這種事還很少見,也成為我們家的笑談。
  後來她從美國唸完書回台,先是對漆器有興趣,之後又喜歡上唐卡和藏傳佛像,我就跟著她一起研究,全家也開始收藏這三個品項。因為興趣相投,我們經常一起出國旅遊,行程中一定會安排參觀博物館、拍賣會,也會去拜訪古董商、收藏家及專家學者,順便品嚐美食,其樂融融。
  平時我作運動只練快走,不打高爾夫球,省下的時間都用來做文物研究。女兒本來也在雙清文教基金會幫忙,目前因為成家生子家庭忙碌,暫時無法全心協助。不過我在基金會做的研究成果,將來她也可順利接手,不怕後繼無人。


問:您如何規畫自己的收藏方向?
答:我的收藏主要包括銅爐、文房、竹雕、漆器、藏傳佛像、唐卡等六大類,其他略涉象牙雕刻、壽山石、木雕、中國的鏍鈿等。文房方面,我以硯台為主,因為文房四寶(筆墨紙硯)中只有硯台可以長久保存。
  由於財力、精力有限,所以我收藏的品項經過篩選後,只集中在主要的六大類,逐一加以專注研究。古董的領域太大,而且沒有專門學校教導,完全要靠自己去研究、摸索、觀摩與交流,所以最好「小題大作」,只精選幾項,才能集中火力作深入專精的鑽研。
  因為經營過「寒舍」的經驗,我自己收藏時,從一開始就確立要做系統性的收藏。最先收銅爐(含景泰藍),之後是硯台。像硯台的收藏可說體系完整,中國四大名硯我都齊備;漆器的系列也相當完備,涵蓋宋、元、明等各品類及題材;藏傳佛教文物則以鎏金佛及唐卡為主。
  基本上我並非為了投資或出售而收藏。除了自己辦過數次展覽之外,也曾多次對外借展,例如澳洲佛光山南天寺、宜蘭傳統藝術中心、上海嘉定竹雕博物館都曾借過展品。


問:您的佛教藝術文物收藏主要是唐卡和鎏金佛,為何重視這兩大類?
答:我女兒先喜歡上唐卡,之後又愛上藏傳佛像藝術,我深入研究後也愛不釋手,就全心研究並開始重點蒐集。我們全家收藏佛教文物並不是因為信仰,而是有傳統宗教藝術研究上的高度興趣。
  唐卡被稱為「活動的佛像」。在西藏、蒙古、新疆這些地區居住的遊牧民族,他們平時遷徒,就把布織手繪的唐卡捲起來帶著走,到某地紥駐後,再把唐卡掛起來,方便朝拜。
  製作唐卡的儀軌很深嚴,畫唐卡的人從小學徒做起,一步步學習,要等到一、二十年才能真正出師。現在已有專門學校教人畫唐卡,但現代的唐卡和以前的風采和韻味都已頗為不同。
  我們收藏了不少十三、十四世紀的唐卡,近年來要找到令人滿意的唐卡很不容易了,一年頂多只有見到三、五件精品。
  中國的佛像藝術裡,我認為以藏傳佛教的鎏金佛最精彩,藝術性也最高。因為它融合了北傳佛教、南傳佛教和苯教的特色,加上印度、尼泊爾歷來的造像藝術,所以豐富多元。
  佛教是從印度西北方的犍陀螺地區發展出來的,最早佛祖如同耶穌一樣,並沒有偶像,但傳教要有圖騰,所以當地人就以希臘雕刻手法雕刻佛像,之後佛教從兩條路線傳進中國,一條往西北,經過阿富汗從新疆進入西藏;另一條往東南,從尼泊爾進入中國。
  藏傳佛教的教義融合各方派別,佛像也匯集了各地造像藝術精華,所以造詣很高,印度、尼泊爾、不丹、西藏東、西等不同地域、不同年代的佛像都各有特色,造型、面容、姿勢、配件等等都有很多學問。
  例如北傳佛像的造型端正、規矩。但藏傳佛像的型態與表情就相當豐富,有忿怒像、寂靜像、戰鬥姿等等,即使是兇像,也深具美感。而且有各種台灣一般民間看不到的佛像,例如金剛手、大黑天、獅面空行母、度母等等。像財神也很特別,他左手總是握蒙鼠。傳說中,若有信徒虔誠拜他,他會放開蒙鼠的脖子,讓牠吐出金銀財寶,這和台灣習俗中的錢鼠有點類似,挺有趣的。
  藏傳佛教的度母有二十一尊,所以同一系列造像就會有二十一尊度母,我有數件度母的收藏。數月前在世界宗教博物館的一項藏傳佛教文物展覽中,我發現有一尊高約60公分來自北京首都博物館的度母,和我收藏的一件相較,在尺寸和風格上極相類似,很可能是同一批的作品。
  中原佛像石雕我收的很少,主要考量是運輸、空間保存不易。我們不是專業博物館,完全是私人興趣,所以收藏不能不考慮現實的問題。藏傳佛像通常體型較小,重量輕,方便陳列、攜帶和移動。


問:您如何學習和研究藏傳佛像相關的學問?
答:中國過去因為戰亂,加上貧窮,對佛教藝術的收藏不注重。但因為佛像藝術有國際市場,而且外國人無宗教的包袱,更容易把佛像視為藝術品來研究;達賴喇嘛出走西藏之後,廣泛引起世界對藏傳佛教的興趣,所以現在反而國外研究的文獻更多、更深入、更普遍,我也看了很多原文資料。
  我們一開始作藏傳佛教文物的研究時,我女兒就聯繫上美國一位知名的藏傳佛教學者兼收藏家,很多人可能會驚訝,這位學者就是凱悅飯店(Hyatt)的老闆。他曾擔任過四川大學的客座教授,就因為要取得進入西藏的簽證,以便實地研究藏傳佛教。我們曾應邀到他芝加哥的家中參觀,他擁有很多十二、十三世紀的唐卡與藏傳佛像,相當精彩。在他那裡,我們也認識幾位重量級的佛教藝術古董商。
  另外一位印度裔的美國學者Dr. Pratapaditya Pal,也是藏傳佛教領域的重要專家,我們曾數度向他請益。此外,紐約魯濱博物館(Rubin Museum of Art)也是參觀學習的好地方,它是專門收藏藏傳佛教文物的博物館,全球知名,裡頭有很多很棒的收藏品,每年也都會舉辦不同的專題展覽。
  中國藏傳佛教的教義未曾中斷,但佛教藝術的研究卻似乎接續不起來。雖然現在中國也有學者開始在研究,但還遠不如國外成熟。我們從國外學者的研究內容,可以去印證現今西藏佛教的教義和真實情況,以便有更深入的理解。
  我認為要欣賞佛像藝術,首先要了解教義、教派、宗教歷史,先有整體概略性的了解,然後再做具像的研究,例如專研釋迦牟尼佛、菩薩、護法或財神等不同類型的佛像,依不同年代 不同地域、不同造型收藏。
  目前我對藏傳佛像也只限於普遍性的廣泛研究、資料收集,還未做到分門別類的專題,主要是時間有限。我個人認為,印度帕拉王朝(Pala Dynasty,AD700~1200)的佛像藝術就很值得專門研究,此時期的佛像是三段式造型,頭部、腰部和腳部呈現不同的方向,體態婀娜多姿,可說是最美的佛像造像。


問:硯台收藏方面有什麼學問呢?
答:自唐朝以降,硯材出現了很多品種,其中以端硯、歙硯、洮河硯、澄泥硯最為突出,號稱四大名硯,而端硯、歙硯則名列其首。宋蘇易簡「文房四譜」中說:「四寶硯為首」。訪硯、藏硯、賞硯、刻硯,當時已成為文人相會的一種風氣。
  明代早期製硯注重美石,講究硯質,所以重視四大名硯,而且造型更豐富多樣,有竹節式、荷葉式、瓜果式、鼓式、鐘形、斧形、琴式、蟬型等,硯面雕刻追求端莊厚重、紋飾簡潔、優雅精緻。
  明末至清兩代製硯工藝逐漸由實用轉向觀賞,風格從古樸漸趨精巧、華麗,硯匣製作也極其考究,儼然為集書、畫、雕刻、髹漆等多種技藝於一體的精美工藝品,成為文人墨客的重要收藏。


問:您在漆器方面的收藏有相當的份量,請分享一些收藏心得?
答:中國漆器是全世界獨有的工藝絕技,日本的漆器是畫的,中國的漆器則是雕刻的,因為很費工,現在中國也不再以這種傳統工法製做了。
最近五年來,漆器在拍賣市場的價格節節攀升。早期漆器拍賣,幾十萬上百萬台幣就可以買到像樣的收藏品,現在動輒一件就要一、兩千萬元,不禁令人咋舌。
  漆器是我主要的收藏系列之一,大多數都是宋、元、明代的作品,其中以宋朝漆器最難得。因為漆器保存條件嚴苛,歷經數百年還能保存得好,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漆器上雕刻,也就是所謂的「雕漆」難度很高。例如製造漆器盤,要先做出器型,先有木盤,再一層層上漆。上了一層漆,要等它乾了再上第二層,看你要雕刻多深就要塗多厚,如果要多色表現,那就要塗上不同層次的色漆,等到漆乾了,再開始雕刻。
  我有個剔彩漆器,由黃、綠、紅、黑四色組成圖案,下刀的時候,雕刻家要記得哪一層是什麼顏色,使力的程度刀刀不同,工藝水平極高。
  挑選漆器,朝代很重要。我認為,以明朝及之前的漆器為佳。再來就是看題材,一般漆器多屬於圖案式,像是花鳥圖案的很多,布局有致、別開生面的風景畫就比較少見。
  漆器因為保存不易所以在市場上的數量本來就不多,想要有系統的收藏,得需要很大的耐心,蒐集的觸角更要伸得廣。目前我在品類和題材方面都有所涵蓋,包括小、大、圓、方的盒與盤等品類、及各種器型,其中包含不同的圖案、題材。我有幾個具道教色彩的漆器,這種題材很稀有,所以相對珍貴。
  為了研究漆器,我也請教不少的專家學者,並結為好友。例如日本漆器專家李經澤先生,他們父子兩代研究漆器,有很深的功力。目前在拍賣市場流轉的漆器有不少是日本人收藏的。明朝時期,中國和日本交流多,中國送給日本不少漆器,日本人本來就喜歡漆器,文化大革命期間,不少中國的漆器流落到日本去了。後來日本經濟下滑,導致不少精品出現在拍賣市場,我也因此收集到一些。


問:您為何喜歡竹雕?竹雕又該如何欣賞?
答:我本來先收藏文房用品,因為許多筆筒都是竹雕,又因我從小愛竹,因此引發我的興趣。
  竹雕藝術自從明代正德、嘉靖之後,發展迅速,幾乎每個時期都有傑出的藝術家出現。當時竹雕名人主要集中在江浙嘉定和金陵一帶,也就是今日上海的嘉定區和南京,因此被稱為「嘉定派」和「金陵派」。其他還有一些零星的派別,像擅長留青作法的張希黃等等。
  後來金陵派沒落,近三百年來,都由嘉定派獨領風騷。嘉定派以「嘉定三朱」最有名,影響也最為深遠。嘉定派以深雕、透雕、圓雕為主要表現技法,奏刀深峻,窪隆深淺可達五六層,作品能表現出豐富的畫面層次及立體效果,因此在中國竹雕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最近嘉定也剛設竹雕博物館,不過收藏品相對有限。
  竹雕一部分是文房用具,像筆筒、詩筒、臂擱,有些則是文玩根雕或稱圓雕。我較偏好根雕,尤其是雕刻成自然型態的物件,因為雕刻家必須因形施工,藝術性較高。例如我有一件根雕的桑葉片,雕刻一片曲捲自如、栩栩如生的桑葉,上頭還有兩隻小蠶和自然蟲蛀,非常生動,管見以為比起故宮知名的翠玉白菜,其實雕工不遑多讓。
  雖然在藝術市場上,瓷器比竹雕貴得多,但就藝術性來說,我認為竹雕的價值一點都不輸給瓷器,只是因為目前瓷器已經具有世界市場,所以價格高昂。但瓷器不過是瓷土和釉畫的組成;竹雕材料則更難尋,不僅要選竹,竹子要處理成可用的竹材更要花很長的時間,從煮熟、陰乾到防裂防蛀處理;雕刻時,先要有構圖,還要運用不同的雕刻法,如深刻、淺刻、陰刻、陽刻、留青、透雕等等,比在瓷器上作畫更為艱難。
  竹雕也比瓷器難造假,簡易的落款雖然可以仿冒,但雕工的神韻却很難複製,有沒有時代感、會不會帶有匠氣、俗不俗?從雕刻上很容易判別。


問:在您多年收藏過程中,發生過什麼有趣的故事嗎?
答:很多收藏圈的朋友都知道我收竹雕,多年前有次紐約佳士得拍賣一件張希黃的詩筒。我去紐約看過後覺得不錯,決定要標標看。後來我飛到西雅圖在參觀博物館時以電話競標,底標價十萬美金,我心裡的預算訂在二十到三十萬美金,沒想到結果出乎意料,竟沒人跟我競標,讓我輕鬆地以底價得到這件藝術品。
  回台後才知道,原來清翫雅集理事長潘文華也想標,但他交代拍賣公司,如果洪三雄要拍,他就不標了,可是他事先並沒跟我說。我回台知道後趕快請他吃飯一起同享喜悅。這件事足見清翫雅集會員之間的好交情。
  另外,我曾收過一尊斷頭的「法界人中像」石佛,這類佛像的特徵就是佛衣袈裟上會以畫或刻的手法在界格裡描繪佛經內容,例如佛陀說法、聽法菩薩眾、飛天與胡人相貌以及地獄、餓鬼等惡道場面。古董商當時跟我說,這堆出土的佛像很多,但都幾乎遭破壞,可能是毀佛的因素,他建議我先買這尊,並笑說有可能頭部以後會出現。當時我並不以為意,但看這佛像很漂亮,還是買了下來。
  隔了一年多,有天,他打電話給我,急切地說,先前我買的斷頭佛像,頭部可能出現了,要我趕快把佛像拿去核對一下。結果一對,果然斷裂處完全吻合,而且皮殼、材質也相同、尺寸比例完美。心想,「佛頭真的自己找上門來了!」我趕緊買下佛頭,找人修復,讓他復原,心裡也覺得很高興。
  還有一件是失之交臂的故事。今年5月初,英國的一個小城市布里斯托市的拍賣行寄邀請函給我,通知他們5月底要舉行一場拍賣,在邀請函上我發現有一張小照片是顧玨的竹雕筆筒。
  顧玨是清初嘉定派著名的竹刻家,他傳世的作品極少,目前市面上只見過十來件,早期我也收過二件。在此之前,竹雕拍賣最高價就是顧玨的竹雕筆筒,五、六年前在香港拍出1600多1,076萬港幣。
我當然有興趣,馬上讓秘書請他們寄來狀況報告及更細節的照片與圖錄。這件筆筒和香港創高價的筆筒大小差不多,但保存狀況不佳,筆筒底部和口沿都已崩離並用膠水修補,修補手工粗糙。不過,雕刻山水畫的筆筒表面基本狀況還不錯,所以我決定飛去英國競標。但後來正好有事耽誤,未能成行。
  隔幾天,從報紙上看到新聞,這件底標價2萬英鎊的筆筒以36萬英鎊成交,折合約438萬港幣或1800萬台幣。我認為得標的這位買家很識貨,雖然這件筆筒口沿需要修復,但最重要的竹雕表面並未受損,花點小錢整理一下,定可恢復原來的光采,總價也不過是上次香港拍賣最高成交價的四分之ㄧ不到一半的價錢,太划算了。像這種情況,事先決定要不要去標?標價多少?就是行家眼光的最好考驗。


問:多年的收藏過程中,誰對您的影響最大?
答:對我影響較大的人有兩位,我一直存著感恩的心。一位是前故宮院長秦孝儀,另一位是寒舍蔡辰洋。
  好友蔡辰洋可說是我進入此道的啟蒙者,因為有他,我才接觸到古董世界。由於陪他經營「寒舍」,讓我在此道有入門的機會,也因此學習到很多鑑賞古董的知識與技巧,奠定了往後收藏的興趣。而且天天耳濡目染,也提高了鑑賞力。然而,我總認為一個人如果缺乏藝術眼光,其實也不可能收到好東西。
  秦院長飽讀詩書,常常提點我做人處世及求知的方向,並且帶我進入文房世界。雖然古董不是他專研的領域,但他卻是我在此道的燈塔,他經常教導我,收藏文物「眼要高,手不要低;寧可不買東西,不要買不好的東西。」這讓我一輩子受益良多。因為要達到「眼高」,所以必須做廣泛與深入的研究。我一直堅持非得做過長時間的研究並有心得,否則不會貿然出手買古董。
  我的收藏館-「雙清館」,就是秦院長命名的。其中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我本來謙稱自己的館號為「洪門私藏館」。但太太覺得不妥,一來有「幫派」味,而且「私藏館」發音很容易和「私娼館」混淆。有天,我們夫婦跟秦院長聚餐,聊起這件事,他聽了哈哈大笑,說要幫忙命名。不到兩分鐘,他就拿起餐巾紙直接在上頭寫了「冰玉雙清」四個字。他解釋說,冰是水製成的,我姓洪,姓氏帶水;玉指的是太太陳玲玉,因為我們兩個都喜歡古董,所以就以兩人的名字命名,我和太太都非常滿意。幾天後他就送來「冰玉雙清」與「雙清館」墨寶扁額相贈,傳為一段佳話。
  秦院長是飽讀詩書的文人,自己收藏很多硯台,我收硯台就是跟他學習的。每一方硯台幾乎都有硯匣,他賞玩後,就在硯匣上幫我題字。秦院長的「秦體」書法自成一格,相當珍貴。
  英、美幾位學驗俱豐的古董商對我也有相當的啟發和激勵作用。古董商分兩大類型,一是有貨源的人,但不見得真懂古董;另一類就是真有研究的行家。我經常來往的幾位英、美古董商,他們的研究精神讓我佩服,這也激勵我不得不認真學習,好作一位「受尊敬的客人」。
  其實古董店裡能展示的東西有限,所以門面通常只是給一般人看的,如果和古董商有足夠交情,又是他們眼中的行家,才有機會「登堂入室」進到內室看真正精彩的文物;甚至有好東西進來,他們也會主動通知,這樣自然有更多機會收到精品了。


問:近幾年中國市場崛起,帶動許多文物增值,也提高收藏的門檻,您對這現象有何看法?
答:就好像上了毒癮一樣,我每年還是會陸續買些喜歡的古董。面對文物大幅升值的現狀,我常常自我安慰「用明天的價格買今天的東西」,如果一昧對十年前的價位忘懷不了的話,現在你便買不到好東西了。我的收購原則是「寧可貴而不要錯」、「不貪價廉,只求物美」。
  事實上收藏的確可以「怡情、益智、儲財」。只是我開始收藏時真的純粹因為高度的好奇與興趣,從未考慮過增值。講增值或許很俗氣,但其實只要你買的東西是對的、好的、稀有的,將來人家就會來追你的寶物,自然就有增值空間了。所以決定收藏時根本不必去理會投資或增值的問題。
  我下手前,一定歷經認真專注做研究一段長時間,所以繳的學費非常少。二十五年的收藏生活裡,我最大的收獲是「怡情、益智」,儲財只是自然而然附帶而來的。我更希望的是成為一位受人尊敬的藏家。


問:您成立雙清文教基金會的構想是什麼?
答:本來我天真地想成立私人博物館,所以先設立基金會。後來才了解,開設博物館所需的營運、研究和館藏品都需很大的組織和經費,恐怕不是我私人可以克盡其功。所以現在基金會改以出版、座談會、辦展覽和活動的形式和大家分享文物藝術之美。
  自2006年起,基金會每年都會出版一本收藏年鑑「30古吧」。出書完全是為了研究和教育宣導,也可以在文物藝術的領域裡承先啟後。每本年鑑都請專家們以深入淺出的方式撰文,詳細說明每項文物的特色、內涵及重要性,希望儘可能讓一般人看得懂。以私人之力,要維持這樣的出版工作,其實也還蠻辛苦的。


問:未來在收藏領域,您還想完成哪些心願?
答:未來我希望再出版竹雕、漆器、佛像和唐卡四本收藏專書。
  我收藏佛像最大的心願是到各重要的佛教聖地實地參觀,但行程一延再延,希望今年能盡快成行,到西藏拜訪寺院,並參觀中國重要的石窟和寺廟。
  收藏是一項跟文物對話、與歷史交談、和文化藝術交心的活動。我樂在其中,將來退休後,應該就有更多時間專心作這方面的事了。


問:今年清翫雅集成立二十周年,一個收藏團體能夠維持這麼久的原因是什麼?
答:我覺得清翫可以持續這麼久,這和會員相當程度的素養、人際關係的和諧以及收藏質量夠水準都有關係。我們入會條件嚴格,一定要全體會員同意才能加入,所以大家程度相當,也彼此認同和尊重。
  收藏這種樂趣,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一人研究不如大家一起來研究,這也是成立收藏團體的好處。「不藏私」非常重要,不但能分享收到寶物的快樂,更重要的是可以避免「閉門造車」或「敝帚自珍」。
  而且我們團體是以家庭為主的會員制,每月聚會都可以帶家人一起參與,現在也有人帶孫子來參加了,因此更能凝聚共享心和向心力。我們今年新加入的會員馬維健,使清翫成員出現了父子檔,大家都很高興。這更代表了清翫的一種傳承,讓清翫可以持續活躍、發展。


 
 
 
 
 
 
 
 
 
 
 
 
 
 
 
 
 
  Hung's Arts Foundation
「台產捐百萬 送偏鄉童進鯨」
《摘自102年10月23日中國時報》

「追憶一個真正的知識份子」
摘自《台灣良知陳少廷先生紀念文集頁117》

「30古吧 2012」序言--尊重、包容、博愛
「雙清怡情 洪三雄要收藏尊敬」-華人收藏家系列之五
《摘自101年10月12日旺報A22版》

今天我撒下這粒種子,明天請你來撒下一粒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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